桂林街頭興起“無人經濟”
便利背后有隱憂
無人快遞驛站門口玻璃門上張貼有“自助開門取件流程”。
位于秀峰區的一家自助式鞋包體驗店。
位于臨桂區吾悅廣場的一家自助美甲店內，工具、產品齊全，顧客可根據需要選擇體驗。
快遞驛站內，貨架標號清晰，層層疊疊的包裹有序存放。有的驛站憑貨號引導市民尋找快遞，有的驛站使用燈牌引導市民取件。
無人快遞驛站掃碼即可取件，自助鞋店隨試隨買，智能售賣機遍布街巷……近日，記者走訪發現，一種依托智能技術、主打“無人值守”的新經濟形態——“無人經濟”，正悄然在桂林街頭“蔓延”。它在為市民提供全天候便捷、為商家節省人力成本的同時，也同步引發了對服務缺位、老年人“觸網”難以及人情味消散的現實憂慮。
□本報記者 黃敏 文/攝
現象直擊 智能自助漸成風景
各大社區的無人快遞驛站，是這股“無人經濟浪潮”中的典型代表。
6月17日晚10點，記者來到位于臨桂區奧林匹克花園左岸巴黎小區內的菜鳥驛站領取快遞。只見驛站的玻璃門旁安裝著智能掃碼設備，只需掏出手機打開淘寶APP，對準二維碼輕輕一掃，“滴”的一聲，玻璃門自動開啟的同時，APP界面跳轉到另一個頁面——該頁面顯示著淘寶賬戶綁定的手機號下有幾個待取包裹。
走進驛站，暖黃色的燈光均勻灑在排列整齊的貨架上，貨架標號清晰，層層疊疊的包裹有序存放。在APP上選定待取快遞并按下“點亮”按鈕，界面會提示“紅燈”“黃燈”“綠燈”或“藍燈”。幾乎同時，對應包裹上的指示燈牌亮起并發出“滴——滴——”的提示音。循著燈光和聲音，記者迅速定位到了自己的包裹。將包裹拿到門邊的掃碼設備前，條形碼對準掃描口，顯示屏立刻跳出“取件成功”的提示，語音同步響起：“取件成功，請取下燈牌”。取下燈牌放入回收箱，整個取件過程不到兩分鐘。
據驛站負責人介紹，為保障安全，驛站內監控設備24小時持續運行，玻璃門的開啟也與APP權限緊密綁定。他表示：“無人值守模式顯著提升了包裹流轉效率，也節省了人力成本。以前需要專人幫居民找包裹，現在大家自助快速取件，我們可以將更多精力投入包裹的入庫和管理環節。”
在秀峰區繁華街道的一家自助鞋店里，同樣呈現出無人值守的景象。
店鋪大門敞開，簡約的電子招牌引人注目。柔和燈光透過櫥窗，將店內琳瑯滿目的鞋子映襯得格外亮眼。顧客可自由進出，鞋架錯落有致地陳列著各類鞋品：時尚涼鞋、舒適運動鞋、休閑帆布鞋、精致皮鞋等等一應俱全。
記者進店時，恰逢一位年輕姑娘在鞋架前仔細比對兩雙涼鞋。她試穿、照鏡、感受舒適度，最終選定心儀涼鞋走向收銀臺。收銀臺張貼著清晰的付款指引和售后說明，并配有語音提示設備。她按指引打開手機支付軟件掃描二維碼，“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響起，購物過程輕松完成。記者通過網絡聯系該店店主得知，選擇無人自助的經營模式，一方面是為了降低運營成本，另一方面也是迎合當下年輕人追求自主、便捷的消費心理。“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被導購打擾，他們更愿意自己慢慢挑選。這種模式能給他們提供更好的購物體驗。”
通過走訪，記者發現這些無人店鋪的運營模式高度相似：依賴24小時監控保障安全，顧客通過掃碼進門、自主挑選、自助結算完成交易。這種依托智能技術的新興商業模式，正以其獨特的魅力，悄然改變著人們的日常生活方式。
興起原因 技術、需求與成本的三重驅動
從社區快遞驛站到街頭零售店鋪，“無人經濟”的興起，其背后是技術革新、需求改變與商業邏輯的多重驅動。
技術支撐是無人店鋪興起的基礎。近年來，物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加速普及應用，為無人運營提供了堅實保障。智能監控實時守護商品安全，電子支付讓交易便捷高效，庫存管理系統能自動盤點并預警補貨，技術的成熟使無人店鋪運營更趨穩定可靠。
需求側的多元化是另一大推手。
記者通過采訪了解到，對于在桂林某工廠上夜班的陳先生而言，無人快遞驛站解決了他的取件難題。“以前白天休息晚上上班，快遞驛站的營業時間和我的作息時間完全錯開，包裹常常因無法取件而積壓在快遞站，有時我甚至得請假去取。”如今，下夜班后即便是凌晨一兩點，他也能輕松掃碼取件，“生活方便多了。”
無人店鋪也受到部分“社恐”人群的青睞。桂林旅游學院學生小王坦言：“我不喜歡和導購交流。在無人店里，我可以自由自在挑選，不用擔心被打擾，這種體驗很舒服。”自主購物模式滿足了他們對私密空間和自主選擇的需求。
桂林作為國際著名旅游城市，游客的應急需求也為無人店鋪提供了發展空間。“我前幾天在旅游途中急需買水，周圍店鋪人多排隊費時，而路邊的自動售貨機掃碼即買即走，非常方便。”來自北京的游客張女士說道。
從商業角度看，降本增效是核心驅動力。與傳統店鋪相比，無人店鋪模式在人力成本和選址租金上優勢顯著。一位考察者向記者算了一筆賬：市中心傳統服裝店月人力成本約8000元，租金成本近10000元。而同等規模的自助服裝店，因無人值守省去了人力開支，且因對黃金地段依賴度降低，租金可降至每月幾千元。“開無人店最大的好處就是省了人工錢。現在人工成本高，招聘管理也麻煩。無人店主要是前期設備投入較高，后期運營成本要低得多。”一位自助鞋店店主道出了眾多商戶的心聲。有效降低運營成本、提升利潤空間，成為商戶投身“無人化浪潮”的重要原因。
矛盾顯現 便利背后的隱憂
然而，在“無人經濟”為城市生活注入便利與效率的同時，其伴生的矛盾與挑戰也逐漸浮出水面。
對于習慣傳統面對面服務的老年群體，技術操作門檻成為一道現實屏障。70歲的李大爺在臨桂奧林匹克花園小區首次使用無人快遞柜時便遭遇窘境。“手機掃碼、取件碼輸入，我弄不明白。”他無奈地說，“在快遞柜前站了十幾分鐘，急得一頭汗，最后還是等路過的年輕人幫忙。”記者走訪發現，類似情況不少。盡管設備貼有操作指引，但字體偏小、步驟較多，對不熟悉智能手機操作的老年人仍是挑戰。一些幫子女取件的老人，因無法關聯子女賬號或操作復雜，同樣面臨取件難。技術差異筑起的“新門檻”，使部分老年人在“無人化浪潮”中感到孤立與無助。針對這個問題，驛站負責人表示，目前處于過渡階段，白天驛站基本有工作人員在場，遇到老年人有困惑可提供幫助。“升級無人值守模式主要還是方便下班晚的年輕人。”
“無人化”雖然強調了自主性，但當商品或服務出現問題時，“找不到人”的窘境便凸顯出來。“我擔心的是，萬一買的鞋子不合腳，或者快遞破損了，該找誰?”市民王女士的疑慮代表了許多消費者的心聲。記者在秀峰區一家自助鞋店觀察時發現，盡管張貼有售后說明(通常需線上聯系或按特定流程處理)，但現場缺乏即時響應渠道。
一些市民還認為，無人店鋪的興起削弱了城市的人情味。“以前在街邊小店買東西，和老板聊聊天，感覺很親切。如果無人店鋪多了，人與人交流少了，城市感覺變冷漠了。”市民陳女士的感慨代表了一部分市民的看法。他們認為傳統小店不僅是交易場所，更是鄰里社交、信息傳遞的社區節點，無人店鋪的興起可能會打破這種基于人際互動的社區關系。不少市民直言：“這種店鋪暫時不會大規模興起。”
專家視角 擁抱便利，彌合鴻溝
“無人經濟”的快速發展引發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與討論。記者搜集梳理了相關專家和機構的一些觀點。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在《2024年中國零售業智能化發展報告》中指出，無人零售、智能驛站等模式是技術進步與市場需求結合的產物，顯著提升了流通效率和消費便捷性，尤其在滿足彈性時間需求、降低商家運營成本方面優勢突出。但報告同時強調，技術應用應具有包容性，“需特別關注老年人、數字技能弱勢群體在適應新技術時面臨的障礙，避免形成新的‘數字鴻溝’”。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夏學鑾在接受光明日報采訪時曾表示，傳統社區小店不僅是交易場所，更是重要的社會連接點，承載著鄰里互動、信息傳遞等社會功能。無人店鋪雖高效便捷，但過度發展可能導致社區人際互動的減少和“社會疏離感”的增強。他建議，“在推廣新技術、新模式時，應同步思考如何保留或創造新的社會連接方式，維系社區的溫情”。
中國消費者協會則多次提醒消費者關注“無人消費”模式下的維權難點。中消協相關負責人明確指出，“‘無人’不等于‘無責’”。經營者應確保便捷的售后服務渠道(如清晰的線上客服入口、快速響應的處理機制)，并在顯著位置公示。同時，監管層面需要針對“無人經濟”的新特點，完善相關法規標準，明確經營者責任，切實保障商品質量和服務水平，保護消費者合法權益。
綜合專家觀點，“無人經濟”作為技術進步和商業發展的必然趨勢，它帶來的效率提升和便利性值得肯定。然而，其發展也面臨不容忽視的挑戰：一是可能加劇社會群體間的“數字鴻溝”，特別是對老年群體不夠友好;二是潛在弱化了基于人際互動的“社區溫度與社會連接”;三是存在“售后缺位與維權困難”的風險。因此，推動“無人經濟”健康、可持續地融入城市生活，需要在擁抱技術便利的同時，著力提升服務的包容性與溫度，并建立健全相應的規范與保障體系。
記者觀點 效率與溫度并非單選題
記者觀察認為，無人店鋪的興起，是技術進步、市場需求改變與商業成本考量的共同結果。它確實為特定人群(如夜班族、社恐人群、游客)帶來了明顯的便利，滿足了多元化的消費需求，也為商戶開辟了降本增效的新路徑。
然而，硬幣總有另一面。無人模式在追求效率和成本控制的同時，也顯露出其局限性：對老年群體設置的“技術門檻”造成了新的不便甚至排斥;售后服務的即時性與可靠性成為痛點;更重要的是，它在一定程度上稀釋了傳統商業場景中彌足珍貴的人情味和社區互動感。
這些矛盾提醒我們，技術應用的邊界不僅在于“能不能”實現，更在于“該不該”推廣以及“如何更好”地融入社會生活。在擁抱“無人化浪潮”提升城市生活便捷度的進程中，如何避免城市空間變得冰冷和人際疏離，是需要持續深思的課題。或許，未來的方向并非在“無人”與“有人”之間做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尋求一種融合與平衡——在享受技術紅利的同時，通過人性化設計、包容性服務和社區連接點的維護，讓效率與溫度共存。唯有如此，“無人經濟”才能真正融入桂林的城市肌理，既成為現代便捷生活的亮眼符號，又不失去山水之城特有的溫情底蘊，為市民和游客創造更優質、更有溫度的消費與生活體驗。
